周佩便再度解释了北面战场的情况,虽然江北的战况并不理想,终于还是撤过了长江,但这原本就是当初有心理准备的事情。武朝军队毕竟不如女真部队那般久经战火,当初伐辽伐武,后来由与黑旗厮杀,这些年虽然部分老兵退下去,但仍旧有相当数量的精锐可以撑起部队来。咱们武朝军队经过一定的厮杀,这些年来给他们的优待也多,训练也严格,比起景翰朝的状况,已经好得多了,接下来淬火开锋,是得用血浇灌的。
江北三个月的大战,有胜有败,但真正见过血的士兵,还是有相当多的都活下来了,女真人想要渡江而战,未占地利,君武他们当初便想过,若第一波进攻,女真人攻势凌厉,便以江北练兵,以江南决战,至于镇江大营被层层拱卫,水路陆路皆四通八达,君武在那儿,自然无事。
周雍便连连点头:“哦,这件事情,你们心中有数,当然是最好。不过……不过……”
这位最近时常显得憔悴的皇帝在房间里走动,喉间有话,却是犹豫了好久:“不过……”
“父皇心中有事,但说无妨,与女真此战,退无可退,女儿与父皇一家人,必然是站在一起的。”
她加重了话语中“退无可退”的声调,试图提醒父亲某些事情,周雍面上露出笑容,连连点头看着她:“嗯,是有一件事情,父皇听别人说起的,女儿你不要多心,这也是好事,只不过、只不过……”
“……”周佩礼貌地偏了偏头,盯着他,目光炯然。
“父皇是听说,女儿你先前派人去西南了……”周雍说完这句,双手晃了晃,“女儿,不要生气,父皇没有其它的意思,这是好……呃,随便女儿做的是什么事,父皇绝不干涉、绝不干涉,只是父皇近来想啊,如果有些事情……要父皇配合的,说一声……父皇得心里有数,女儿,你……”
周雍带着笑容,向她示意,小心翼翼、战战兢兢的。周佩站在那儿,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,当了十年的皇帝之后,他头上白发参差,也已经显得老了,他是自己的父亲,作为皇帝他并不合格,多数的时候他更像是一个慈父——其实在更早以前他既不像皇帝也不像慈父,在江宁城的他只像是一个毫无修养和节制的败家王爷。他的转变是从什么时候来的呢?
建朔二年,女真南来,他被追到海上,漂流了半年的时间,回来之后,他渐渐有了一个慈父的样子。或是心中对君武的内疚,或是终于明白亲情的可贵。周佩与君武逐渐满足于这样的父亲,即便坐上皇帝的位子,你还能要求他怎么样呢。
但不知为何,到得眼前这一刻,周佩的脑海里,忽然感到了厌恶,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情绪。即便这个父亲在皇位上再不堪,他至少也还算是一个慈父。
但这一刻,战争已经打响快四个月了。
临安依然显得太平,女真人尚未渡过长江,但只有周佩明白,这些时日以来,从长江江岸往南方的道路上,已经有多少拖家带口之人踏上了流浪与迁徙,长江以北,已经有多少人失去了家人、甚至失去了生命,长江南岸一带,又是怎样的一副焦灼与肃杀的气氛。
而这一刻,周佩忽然看清楚了眼前面带笑容的慈父目光里的两个字,多年以来,这两个字的涵义一直都在挂在父亲的眼中,但她只觉得寻常,只有到了眼下,她陡然意识到了这两个字的一切涵义,转眼之间,脊背发凉,全身的寒毛都倒竖了起来。
那两个字是
——恐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