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将那日金銮殿上周喆说的话学了一遍,成舟海停下磕蚕豆,仰头叹了口气。这种无君无父的话他毕竟不好接,只是沉默片刻,道:“记不记得,你动手之前几天,我曾经去找过你。”
“嗯……宗非晓发现了一些事情,我的人杀了他,你那时候也觉得我要动手了。”宁毅点点头,“确实是要动手了。”
“我以为你要对付蔡京或者童贯,或者还要捎上李纲再加上谁谁谁……我都受得了,想跟你一块干。”成舟海笑了笑,“没想到你后来做了那种事。”
“那时候告诉你,估计我活不到今天。”
“嗯。”成舟海点点头,将一颗蚕豆送进嘴里,“当年要是知道,我一定是想办法杀了你。”
“现在呢?”
“现在……杀你有何用?”成舟海道,“如你所说,这儒家天下出了问题,李频是想杀了你,也有他的道理,但我不想,你既然已经开始了,又做下这么大的盘子,我更想看你走到最后是什么样子,如果你胜了,如你所说,什么人人觉醒、人人平等,也是好事。若你败了,我们也能有些好的经验。”
“成兄豁达。”
“只是有些心灰意冷了。”成舟海顿了顿,“若是老师还在,第一个要杀你的就是我,然而老师已经不在了,他的那些说法,遇上了困境,如今即便我们去推起来,恐怕也难以服众。既然不教书,这些年我做的都是些务实的事情,自然能够看到,朝堂上的诸位……束手无策,走到前头的,反倒是学了你的君武。”
他往嘴里放了一颗蚕豆:“只是君武的路子,太过刚强,外患一消,也再难长久。你这边……我倒是看不太懂,也不必太懂了……”
成舟海说到这里,垂下的眉宇间,其实有着深深的疲惫。虽然早年被秦嗣源评价为手段狠毒无顾忌,但在成舟海这边,一个最大的主心骨,便是作为老师的秦嗣源。秦嗣源被害下狱,最终流放死于途中,要说成舟海心中没有恨意,那是不可能的。
然而扶住武朝又是秦嗣源思维中最核心的东西,一如他所说,宁毅造反之前如果跟他坦白,成舟海纵然心中有恨,也会第一时间做掉宁毅,这是秦嗣源的道统,但由于过度的没有顾忌,成舟海本人的心中,反倒是没有自己的道统的。
秦嗣源死后,路怎么走,于他而言不再清晰。尧祖年死后,觉明、康贤等人也去了,闻人不二跟随这君武走相对激进的一条路,成舟海辅佐周佩,他的行事手段固然是高明的,但心中的目标也从护住武朝渐渐变成了护住这对姐弟——虽然在某些意义上,这是二而一的一件事,又终究有些不同。
年初周雍的一番瞎闹令得周佩心绪大乱,但内心平静下来之后,周佩也只得承认在这次女真南征局势下武朝的弱势,终于还是将成舟海派来,决定暗中与华夏军势力进行一定程度的利益交换,这也是在外敌来袭前提下,周佩方面能够放下心结,所作出的最大程度的努力了。
年初周雍胡来的背景,成舟海略略知道一点,但在宁毅面前,自然不会提起。他只是大概提了提周佩与驸马渠宗慧这些年来的恩怨过节,说到渠宗慧杀人,周佩的处理时,宁毅点了点头:“小姑娘也长大了嘛。”
成舟海看着宁毅:“公主殿下早不是小姑娘了……说起来,你与殿下的最后一次见面,我是知道的。”
“嗯?”
“那是你去梁山之前的事情了,在汴梁,殿下差点被那个什么……高沐恩轻薄,其实是我做的局。后来那天晚上,她与你告别,回去成亲……”
蚕豆咔擦咔擦的响,宁毅点头:“唔,这样说起来,真是好多年了。”
“公主殿下她……”成舟海想要说点什么,但终于还是摇了摇头,“算了,不说这个了……”
“她的事情我当然是知道的。”未曾察觉成舟海想说的东西,宁毅只是随意道,“伤和气的话不说了,这么多年了,她一个人守寡一样,就不能找个合适的男人吗。你们这些长辈当得不对。”
成舟海笑出声来:“以殿下的身份,怎么找,谁敢来?殿下敢找谁?而且你也说了,殿下的事情你都知道,两边打起来的时候,你把消息放出去怎么办。”
宁毅失笑:“瞧不起人是吧?这种事情我保证,一定不干。”
“不是还有女真人吗。”
“……那倒是。”
说起女真,两人都沉默了片刻,随后才又将话题岔开了。
天色阴沉沉的,大雨之中,前方的江水轰鸣,在看似随意的闲聊之中,草棚下的彼此其实都明白,成舟海来到西南的这一步,极为艰难,虽然所有的生意仍旧是在暗地里进行,但这已经是周佩在放下心结 -->>